尚春還是毛頭小子的時候就跟著祁餘了，祁餘年少，不受重視，自小身子骨也弱，常常是面色蠟黃，咳嗽不停。

尚春看著疼在心裏，常常是自己拿著藥材，藏著私藏的好東西，悄悄送給他。

祁餘那時候雖然性格孤僻，但是也知道尚春對自己是真心忠誠的，所以老早就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心腹，一直用到了當了君王。

於是乎，待在祁餘身旁近十年的尚春一直是將守護祁餘不受任何人傷害為己任，還自學了武功，誠心所致，練就了一身絕世武功。

本以為葉曦是一介女流之輩，任是祁餘再喜歡她也掀不起什麽大風浪，誰知道這一次她失憶之後，祁餘簡直就像變了一個人，日日夜夜便只想守著她，帶著她重溫舊地舊情，想讓她恢覆記憶，結果最後記憶沒有恢覆，朝中的政務也荒廢了，如今這前朝早已經是怨聲連連，哀聲載道了。

事到如今，尚春終於是忍不住了。

後腦勺疼得要命，葉曦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費力地睜開了眼睛，只一睜眼就楞住了，這到底是個什麽鬼地方？

只見眼前是一間雙開式螺旋紋木門，一架鏤空的美人戲水檀木屏風立於面前，四周則是古色古香的家具，幽香陣陣，沁人心脾。

“什麽鬼？這是哪兒？”葉曦猛地一下站起來，沒想到剛一站起來就撲通坐了下去。

“哎喲我的媽”！葉曦一屁股坐到地上，望了眼自己腳上的繩子，拇指粗細，連著身後的一架雙扣雙排實木櫃，根本就扯不動。

葉曦一臉黑線，扶額嘆氣，結果發現自己的手腕上居然也套上了繩索，只是這次是白色的絲帶，一層層環繞，最後套到了身後的梨花木圓桌上。

不僅如此，自己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換了衣衫，明明去見白淮南時穿的是墨綠色的朝服，現在則變成了一襲鵝黃色的輕衫長裙，質地清軟，只一摸便知道其質量，不是一般粗麻舊布，甚至於頭發都梳成了清秀的流雲髻，一支寶藍點翠珠釵點在其間，女人味道明顯。

這下葉曦徹底忍不住了，驚恐著表情，尖叫了一聲，叫聲震天動地，也驚到了門外守著的人。

“怎麽了怎麽了？進去看看！”門外守著的一壯漢慌亂地說。

另一人則一把拉住了他：“誒！公公不是說不要管她嗎？等他到了再說。”

“可是……咱們總得知道裏面的情況吧。”壯漢甲一臉為難。

壯漢丁則一臉無所謂，擺擺手：“別操心了，她現在被我們綁著，能蹦出什麽風浪來？”

誰知話音剛落，只聽裏面傳來一聲巨響，然後是接二連三的聲音，劈裏啪啦的散開，就像爆了一串鞭炮，嚇得屋外的兩人都抖了抖。

“哥啊，還是去看看吧！”壯漢甲猛地推開門就沖了進去，壯漢乙也緊隨其後。

只見屏風之後，一片狼藉，葉曦站在屏風前，那身後的雙扣實木櫃子已經倒在了地上，內裏的瓷器全都掉了出來，碎了一地。

葉曦面頰通紅，那櫃子真的有點重量，要不是他使了吃奶的力氣，還真就拖不動了。

“你們是誰？誰讓你們綁架本官的，本官可是朝廷命官，識相的還不趕緊把本官放了！”葉曦朝兩個壯漢吼道，官架子十足。

壯漢乙膽子更大，沖著腦袋回道：“我們是誰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們不會上傷害你，只要你乖乖待在這裏，我們自然會放你走。”

葉曦：“……你當我是豬嗎？說待在就待在這裏？少廢話，放我出去！”

說罷便扯著後面的櫃子往前走了幾步，嚇得兩人連連後退。

誰知還沒走幾步，葉曦便發現手上的絲帶礙了事，那圓桌實在太大，她快要沒有力氣了。

就在這時，壯漢乙抓住機會，從懷裏抽出一個小紙包，輕輕朝葉曦面前一揮，乳白色的粉末飄在空中，只見葉曦眉頭一皺，剛張了張嘴，結果白眼一翻就倒了下去，再無動靜。

“呼！嚇死我了。”壯漢甲摸摸胸口，沒想到這個女人力氣如此之大。

壯漢乙仔細看了看，確定她是真的昏倒過去之後，又慌忙跑了過去，解開她腿上的繩索來。

“燁子！拿鐵鏈來！”他大喊道。

那名喚燁子的壯漢楞了幾秒，然後才明白了，急忙跑了出去，不一會便拿著大拇指一般粗的鐵鏈回到了房間。

尚春忙完一切之後終於來了，他問了問葉曦的情況，兩人都說葉曦表現很好，尚春也就沒有擔心，推開門走了進去。

屏風擺在屋內中央，尚春能看見那鏤空之後，葉曦緊閉的眼睛，已經手上幾條嶄新的鎖鏈，緊緊地套著。

老公公眼皮一跳，差點蹦起來，慌忙一掌打到壯漢身上，啞著嗓子罵道：“畜生！誰叫你們用鐵鏈的！留下印記怎麽辦？那可是兮妃娘娘。”

“可她剛剛……”壯漢摸著腦袋解釋，卻被尚春無情打斷：“別解釋了，快去給我解開，要不然醒了，快去。”

兩個壯漢顫顫巍巍地繞過屏風，手剛碰到那鎖鏈便瞧見葉曦的眼睛猛然睜開，一雙墨黑的眸子像明星一般，亮閃閃的，直勾勾盯著二人，嚇得他們驚叫出聲，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怎麽了？”屏風後面的尚春出聲。

“她……她醒了。”壯漢甲抖著聲音，拉著另一個人就往外跑去，沒想到這女人居然是宮中的娘娘，定是有些勢力的，他們是斷然惹不起的。

尚春臉色變了變，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突然就咳了幾聲，變換了音色開口道：“葉曦，你不要掙紮，也不必擔心，只要你聽話，我們是不會傷害你的。”

葉曦聽罷也不說話，眼睛一瞇，突然笑出了聲：“尚公公，你幹什麽呢？”

尚春差點跳起來，慌忙啞著嗓子辯駁道：“什麽尚公公，我不認識。”

他那一雙最具特色的尖頭黑底鞋子不停在地上點著，似乎有點緊張。

“尚公公，您有什麽事說就是了，何苦這樣把本官綁著呢，若是皇上知道了怕不會輕饒了你吧。”葉曦甩了甩手上的鐵鏈，劈裏啪啦的聲音響起。

這下尚春便是再也忍不住了，幹脆就走到了屏風前面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葉曦。

葉曦盤腿坐著，一臉了然地笑，而後又悠悠開口：“本官與尚公公無怨也無仇，公公何苦如此呢？不如您告訴我你想要什麽？本官看看能不能給你。”

看著她這幅模樣，尚春也是氣不打一處來，突然就沖到了她面前，蹲了下去，苦口婆心地說著：“葉大人，葉曦，兮妃娘娘！你真的什麽都記不起了嗎？記不得皇上了嗎？記不得你與他經歷的一切了嗎？那些海誓山盟蜜語甜言，全都遺忘了嗎？”

葉曦承認，聽著一個年過花甲的老爺爺說著這樣酸掉牙的話，她差點沒忍住，但還是憋住了笑意：“公公這話真好笑，就算我與皇上有海誓山盟蜜語甜言，公公又是怎麽知道的？”

“這……”尚春被問住了，總不能說是自己猜的吧。

“哎呀娘娘你就別問了，你難道不記得包子大賽嗎？不記得那次秋獵嗎？還有在浚縣的事情！”尚春還要接著說，葉曦卻是擺擺手制止了。

她真的是一點都記不起來了，再說即使記起來了，也不該由一個太監來問，那也是自己與皇上之間的事情，現在這樣被綁著算什麽事兒 ，還是先解綁再說。

“公公，你在這裏問我沒有任何用處，還不如放了我，讓我和皇上相處相處，說不定我就記起來了呢？”葉曦擡起手上的鏈子給他看，暗示他解開。

眼前人油鹽不進，尚春也沒有什麽法子了，他慢慢站了起來，不停踱步著，最後終於做了決定。

“來人，給兮妃娘娘把鏈子解開，送回宮裏去，記住，送到後宮去！”既然硬的不行就來軟的，皇上舍不得再對她動手，那麽就讓自己來吧。

葉曦被兩個壯漢帶上馬車的時候，祁餘正和寧丞暢游在運河之上，大雨剛過，河面升高了不少，兩人乘坐一艘精美的畫舫，在這運河裏晃晃悠悠著，沒有目的，肆意飄蕩。

本來祁餘是要去找葉曦的，半道上卻被寧丞截了，說什麽想要與他小聚，共訴衷腸。

祁餘自然是沒有心思去的，擺擺手就要走，誰知道寧丞在身後只說了一句話便讓他停了腳步，站在原地。

他說的是：“今日是小女忌日，皇上連這點時間都沒有嗎？”

轉眼又是一年了，寧心雅去世已經是一年了。

寧丞端著一杯酒，邊喝邊笑：“皇上，你可知道，小女生前最後釀的就是這桃花醉，她曾說過，要采這世上最好的桃花瓣，釀成最甘甜的桃花醉獻給老夫啊！”

那酒色清亮亮的，還泛著點點粉色，只讓人直吞唾沫，胃口大開。

祁餘看著杯底，一直沒有說話，直到聽見有絲竹之聲才擡起頭來，只見面前來了幾個歌女，還拿著長笛和塤，低低地吹了起來。

那是一首《望江亭》，樂聲悠遠，如泣如訴，祁餘想起來，當初有一年是自己的誕辰，寧心雅似乎就演奏過這首曲子，只是那時候因為葉曦正與自己置氣，自己沒有心思去聽，只隨意賞賜了她一點東西，敷衍了事。

如今想想，祁餘覺得有些臉臊，緊緊握住酒盞，然後一飲而盡，明明是香甜的酒水，現下卻覺得燒喉嚨得很。

寧丞已經是喝的差不多了，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往那船舷處走去，望著這一面美景，心裏卻是苦澀無比，眼裏老淚縱橫，顫顫悠悠地開口：“心雅，你正值美好年華，本有大好前程，為父曾想著，我寧家有你這麽一位德才兼備的後人便是足矣，不需要什麽大富大貴的人家，只要你幸福快樂就已足夠，誰知道你偏偏就喜歡上了最不該喜歡上的人。”

江河之水滾滾，寧丞手上的酒水往水裏一灑，大吼一聲：“心雅，為父想你了啊！為父這把老骨頭實在是撐不住了，為父這就來陪你！”

音樂聲戛然而止，只見寧丞衣袂飄飄，竟然是想翻越船舷，向下跳去。

祁餘猛地一下站了起來，疾步沖了過去，想要伸手去拉他，然而就在他沖過去的那一瞬間，他沒有看見的是那幾個歌女紛紛丟下了手中的樂器，眼神陰冷，齊齊走了過來。

在船邊的寧丞收回了苦色，眼看祁餘跑了過來，突然轉了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往外推去。

祁餘速度過快，還沒來得及收回腳步，就被寧丞一把抓住，壓在了船舷之上。

身後的一群歌女也紛紛抽出了暗藏在水袖裏的刀具，直接抵在了祁餘的身上，刀光狠厲，柄柄尖利。

祁餘背對著他們，臉色一下就黑下來了，沒想到這老狐貍居然存著招，自己還中套了。

寧丞眼看祁餘已經被鉗制住了，也就放開了他，慢慢向後退了幾步，邊退邊回道：“皇上，我敬你是先帝之子，再叫你一聲皇上，但如今，你害得我的心雅慘死，這個仇我不得不報。今日老夫便要做個了結！”

他手一揮，那幾個殺手便心領神會，將那劍又刺深了幾分，金器刺入皮肉的聲音分外響亮。

祁餘眉頭都是沒有皺一下，慢慢轉過了身子，冷著一張臉看著寧丞道：“原來如此，首輔大人是否早就策劃好了？”

“那是自然！老夫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又怎會安分地做你的首輔！”寧丞面色通紅，聲音嘶啞。

河邊水浪陣陣，河水中央，幾個人將祁餘死死圍住，情勢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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